37 栓子来了

王大河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看了看插在眼前那根半截树枝的影子，估摸着时间该是过去大约两小时了，该撤离阵地了。

宋天秀在工事里一边帮助王坤宇为伤员包扎伤口，一边把队员们撤退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出了掩体沟的队二十几个民兵有点乱套，有的跑几步遇上敌人的火力就趴到地上半天不敢起来，还有的出了掩体直着腰就跑。

王大河大喊：“大家不要慌！弯腰跑！”可大家只顾乱着跑，没人听见王大河在枪弹的呼啸中的喊声。

只有前方的解放军指战员到底是有战场经验，只见他们时而弯着腰时而扑倒在地匍匐前进，遇到敌人火力猛的时候他们会机灵地就地翻滚躲进炮弹坑，敌人火力一弱，他们立刻跳起来跑S形。

宋天秀眼看着民兵队出来的二十多人在撤退中被敌人的枪弹打死好几个，她眼都红了，拾起伤员的枪朝着大伙大喊一声：“大伙背着重伤员扶着轻伤员跟着我跑！我怎么跑你们怎么跑！”

宋天秀把枪斜挎在后背上，扶着一个前胸流着血的伤员，出了掩体还没跑到山顶，这伤员流血过多晕了过去，宋天秀一咬牙把枪转到身前，蹲下身来把伤员背到背上。

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背着伤员，时而奔跑时而在地上爬，对面山上的鬼子发现阵地上的八路有一部分要撤离，就加大了火力。

就在天秀他们接近山顶的时候，鬼子的炮火倾泻似的呼啸着打过来，眼看爬到了山顶，宋天秀回头给大家鼓劲：“大家再加把劲儿，过了山顶敌人的枪弹就打不到了！”

宋天秀他们带着伤员跌跌撞撞地翻过山顶，遇到部队安排的两个班回来接应，大伙这才缓了缓气然后跟上部队撤离。

在部队暂住的宿营地黄泥涯村，王坤宇带着几个卫生兵给伤员们清洗和包扎伤口，王大河铁青着脸不停地抽着烟锅。

宋天秀和通讯员一起端着晚饭进屋被一屋子烟呛的直咳嗽，她把碗筷放下到炕上支起木格窗扇，回身默默地坐在炕上。

她知道此时王大河心里疼的很，这次战斗一个村里一起长大的伙伴，一天的时间又没了好几个，王大河把烟袋放到炕桌上，把头猛地靠在泥炕壁上压抑着抽泣起来。

天秀默默地递过去一块粗布手巾，大河接过去擦了擦脸。

天秀说：“我们民兵队是新兵，这次战斗有牺牲是因为缺少战斗经验，上级要我们休整和继续扩招人员，我看咱们借这个机会对民兵们进行军事技能基本训练。”

大河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可咱们一缺少军事教员，二没有合适的人选来负责训练。”

天秀说：“大河哥，找个军事教员，我来和他一起组织军事训练怎么样？”大河一楞：“你？天秀，别胡闹了，你知道枪是怎么打的？”

“我说队长同志，你可别瞧不起人那，自从我哥闯关东没了音信，我十三岁起年年跟着俺爹上山打猎，用的虽然是老套筒子，那好歹也是枪！再说了，前些日子我在黑风寨也见过八路同志是怎样训练寨兵的。”

王大河慢悠悠地说：“好，先从炊事班训起。”

宋天秀楞住了：“炊事班？我要训练的是战斗班！”“你能把炊事班给我训练好了以后你想再训练谁都可以！”

宋天秀一咬嘴唇往屋外走：“炊事班就炊事班！王大河你也别瞧不起炊事班，俺们炊事班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天傍晚，民兵队回到千石村。此时村里家家的房屋上空升起了炊烟，窄窄的村路小道上弥漫着烧草的味道。

宋天秀来到村西头的麦场上那三间场屋，场屋外头新搭的草棚下是炊事班临时立起的锅灶，几个炊事员刚开完了饭，有的忙活着收拾锅台，有的洗菜洗地瓜准备第二天的早饭。

天秀正要进屋，民兵刘小田一声响亮的报告！天秀回头一看刘小田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人的棉衣裤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浑身上下呼扇着破布条和一条条成了黑颜色的棉絮。 破棉袄没剩几个扣子，肩上背着兽皮裹着的老套筒子抢、腰间捆着的麻绳上插着把弹弓、黑乎乎的脸上看样子是好多日子没洗了，只有两只大眼球周围露出白色。

这人一见到天秀立刻高兴地冲了过来，扯住天秀的手嘿嘿笑着喊：“天秀姐！天秀姐！”这一开口，天秀认出来了：“栓子？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家伺候你妈？”

一听提到他妈，正嘿嘿笑着的栓子啊啊的扯着嗓子哭起来：“俺妈死了！姐，鬼子杀俺妈！俺要杀鬼子！”

天秀通过栓子颠三倒四的叙说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民兵队离开老崔婆子夼没几天，一小队鬼子到了崔婆子夼。

而这时候栓子在后山给他妈采草药，天傍黑的时候栓子背着草药回来，一进院发现大黑狗虎力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鸡窝里那几只鸡全没了，院子里猪肠子猪皮鸡头猪尾巴猪脸骨扔了遍地。

屋子里一片凌乱，锅里还冒着热气咕咚着猪大腿骨，老崔婆子手里死死地抓着顶日本鬼子的帽子，身上被刺刀捅了好几刀死在炕前。

栓子抱着他妈哭啊喊那的，可他妈已经断气多时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栓子把他妈背到埋他爹的坟地，拿撅头挖呀挖呀挖了个坑，用炕上的席子把他妈卷上放进坑里埋了。

回到家里坐到院子里哇哇地哭了半天，哭到天黑站起身来看看空荡荡的家和院子，大黑狗一直也不见踪影。

栓子心里明白这往后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没人给自己作饭，没人给自己缝补衣裳。栓子牙咬的咯吱响，小鬼子你杀俺妈，吃俺家快出圈的肥猪，连几只下蛋的鸡都吃了，俺要找你们报仇！

栓子想起了千石村民兵队，他找了块兽皮把老套筒子枪包着背到肩上，连夜锁上屋门走，这些天挨饿受冻吃了多少苦栓子自己说不明白，看看他那脏脸和破棉衣就知道了。

不知道栓子是怎么打听到王大河他们回到千石村了，也许是凑巧，也许是傻人有他自己的傻办法，栓子终于找到了民兵队。

村民有认识栓子的，看着栓子可怜，把栓子领到王大河面前。王大河问明了栓子的来意，心里不仅有些犯难，栓子来投民兵队，但栓子这么个半傻不傻的憨性子留在民兵队不合适，可又能让他上那里去？王大河和天秀就商量着说让栓子先到炊事班吃饱饭再说。

天秀看着大口往嘴里扒拉饭的栓子，心里也犯愁，栓子这样的人如果随队伍上战场那可就是去送命了，可让他回去自己继续住在崔婆子夼，孤身在那深山老林里冻不死也饿死了。不管怎么样，先让这可怜的栓子去炊事班，和几个男炊事兵一铺炕上挤着先安顿下来，以后慢慢想办法。